好奇儿童会过来揿一下跑掉,出来应门时并不见人,加上自己住这里后,可算深居简出,极少有什么访客,何况还是晚上了,有了经验的萧梦鸿并没立刻出去应门。
片刻后,嗤的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应该是真的有人上门找自己了。
会是谁?
虽然电灯的应用改变了时下夜的生活,那些歌厅、电影院和舞厅门口霓虹闪烁,时髦男女人士们出双入对享受着夜幕能给人们带来的乐趣。但是国人几千年来养出的生活习惯依然还是没有改变。晚上绝不是登门访客的适合时机,顾诗华一般也不会这时候过来。
萧梦鸿投下手里铅笔起身,撩开那层垂挂下来的防虫绿纱门帘,走了出去到了庭院门后,隔着门问道:“是谁?”
“我。”
片刻后,她听到顾长钧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
这几个月里,这男人果然照了他先前的许诺,一直没来打搅过她。即便有几回和顾诗华同来,也与第一次一样,只在门口略微停了停就走。而且,他应该也没给萧家人透漏过自己已经从顾家搬出来单住的消息,萧太太还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和以前一样在顾家。两人算是各自相安无事。而且,听上次顾诗华来时无意提及的一句话,说他前些时候又去了南方,萧梦鸿以为他现在应该不在北平了。所以,尽管每次只要想起那场离婚闹剧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来,但心渐渐有些放了下去。
没想到现在突然听到他就站在门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萧梦鸿微微一怔,没立刻开门,只放冷了声音问:“什么事?”
外头沉默了下,说道:“你能开门,我进来和你说吗?”
“我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萧梦鸿反诘了一句。
“我确实有事要说。”
门外男人语气沉着地说道。萧梦鸿听出了一种不会罢休的意味。
……
时令不觉已至夏末了,但天气还是热,晚上的时候,巷子外时常有住户晃出来到巷子口乘凉。隔壁黄太太喜爱麻将,经常呼人到家围坐一桌,有时少了一脚,就会叫萧梦鸿去凑数。
麻将这玩物,前些时候还刚被激进人士在报上与鸦片相提痛批,指责是麻醉国人灵魂的糟粕,但时下,无论上流名人抑或市井小民,沉迷其中的确实不在少数。几位很有名气的学者教授还曾做了几首广为流传的戏谑打油诗,可见也是个中的爱好者。
萧梦鸿原本是不会打的。有次黄太太少了个人,将她强行叫去,她看了两圈也就学会了。这几晚黄太太大约嫌屋里不通风,干脆把麻将桌摆到了院子空地上,边上照了煤气灯,燃着驱蚊香,一应消暑之物俱全。这会儿哗啦哗啦洗牌声正随风从墙头飘了过来,有人抱怨自己方才出错了牌,赢的便难免喜笑颜开。
“黄太太,你今晚手气好啊,三元兼四喜,满贯遇全么……”
一个麻将桌上认识的太太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萧梦鸿迟疑了下,唯恐他在门口逗留久了发出响动引来黄太太们的注意,终于将门开了,盯着他淡淡道:“什么事?”
顾长钧抬脚走了进来。
萧梦鸿见他朝屋里径直走去。
这几个月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院子的门槛里。院子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萧梦鸿只好关了门先跟了过来。等他进了屋,就将他拦在了入口堂屋处,阻止他向自己卧室去。
堂屋中间的那盏电灯前几天刚巧坏了。她还没来得及自己换灯泡。灯就亮不起来了。
他进来,仰头看了眼从陈旧的天花板上挂下来的暗的电灯。
“请问,你来什么事?”她停在门口,很客套地第三次发问他来的目的。
顾长钧微微低头望着她。
侧旁卧室书桌上那盏台灯的灯光穿过绿纱门帘透了出来,照的他脸半明半暗,他的目光是幽沉的,这样不说话只俯视着她,萧梦鸿忽然发觉自己仿佛完全被笼罩在了他投下的暗影里,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再站了站。
“顾长钧,你到底什么事?“
这一次,她的语气已经变得不耐烦了。
顾长钧扭头,看了眼侧旁那扇绿纱门帘,目光落到她那张有些凌乱的桌台面上,停留了片刻。
“我前几天刚回的北平。听说你很忙,又在做燕郊的一个工厂?”
他转回头,终于说道。
“怎么了?”萧梦鸿反问。
“这个工厂项目,你还是不要接的好。”
“为什么?”
“我觉得不适合。”
“抱歉,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会因为你觉得不适合就停止。而且,我也已经收了定金。”
“定金我代你赔付。何况我也知道,你刚开始没几天。现在停下的话,对工厂方来说没什么影响。”
萧梦鸿盯着他。
他的脸上是不带什么表情的。刚才说那些话,像在和她吩咐公事一样。
她忽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你怎么知道我接了燕郊的工厂项目?”
她刚接下来还没几天。并没向最有可能告诉他的顾诗华提及这件事。
除了顾诗华,在任何别的什么人面前更没提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
她再次质问,音量不自觉地就提高了。
“这不重要。”顾长钧转过脸,打量着中间堂屋,也避开了她的盯视。
“总之,我希望你不要接这个工厂项目。你也并不是非接不可的,你又不必靠建筑设计谋生。那里太远了,风吹日晒,你完全没必要这么辛苦。”
萧梦鸿忽略掉他后头那些话,自己忽然就想到了一种可能,肉就像被针给隐隐地刺了一下,极不舒服。
“我的助手林良宁告诉你的?”
顾长钧没应声。
萧梦鸿顿时明白了过来,退到一边,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
顾长钧没动,但转回头看着她道:“这并没什么,我希望你别多想。你一个女人自己单独在外跑来跑去,现在外头也不算太平,我让周忠来给你开车你又不要,所以我就让你的助手代我留意下。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能让我及时知道而已。”
萧梦鸿原本还在极力忍着怒气,现在听他这么解释,被他语气里的那种理所当然给彻底激怒了。
“顾长钧,你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来。”
“你听我说,”顾长钧用容忍的神情看着她,“我这么做,完全没有恶意……”
“你自然没有恶意。你只是买通了我的助手让他监视我,好随时向你报告我的一举一动是吗?”
萧梦鸿双手抱胸,靠在门边冷笑打断了他。“你倒是给我个理由,凭什么你这么大喇喇地过来,不让我接燕郊的工厂项目?”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要和别的男人保持着不正当的暧昧关系?”
顾长钧的语气终于也生硬了起来。
“你说什么?”
萧梦鸿惊诧难当,放下手睁大眼睛瞪着他。
顾长钧面无表情。
“这位姓薛的先生,恐怕也是你的众多仰慕者之一吧?他这样处心积虑接近你,有了前车之鉴,难道你自己就不该保持着当有的起码距离?”
萧梦鸿浑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地慢慢倒竖了起来。
“你再给我说一遍?顾长钧?”她一字一字地道。
“或者,和你的仰慕者共事,更能给你带去不少身为女人的关于魅力的虚荣和满足感?”
顾长钧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蓦然加重,“可是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别忘了,虽然我同意你自己住在外,但鉴于之前的经历,并不表示我会对你的举止放任不管了。你现在依旧是有夫之妇!所以,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件事,还是不要重蹈覆辙为好!”
萧梦鸿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太过愤怒,以致于最后竟然笑了起来,手却紧紧地捏成了一握,连她自己也未觉察地在微微颤抖。
“我明白了。”她点头冷笑着,声音也在微微发抖,“原来我现在自己住在这里也是经过你的‘同意’?原来薛先生是为了接近我才投了巨资要在燕郊兴办实业?原来我为他的工厂设计建筑规划就是和男人在暧昧?身为女人,我还真的为自己的魅力感到荣幸无比。感谢你的上门提醒,顾先生。但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接受任何来自你的一切所谓善意的提醒或者好心。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有多远滚多远!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的这张脸!”
顾长钧自然不会自己这么滚出去的,依然钉在原地不动。
萧梦鸿愤而上去推他。
顾长钧望着她,见她脸色发白,一双眼睛睁的到了近乎失去比例的大,衬的脸愈发巴掌大的小,显然是出离的愤怒了,目光里掠过一丝懊恼之色,迟疑了下,语气终于变得缓和了下来。
“……你别误会,我也不是认定了什么在指责你。你大约不知道,我原本还在南方,忽然知道了这件事,我是真的怕你所思太过单纯,像从前一样被别的男人给迷惑住了而不自知,所以才特意回来,不过是要提醒一下你……”
萧梦鸿一语不发,咬牙狠命地只顾推搡他,要把他给搡出去。只是对方人高马大十分沉重,钉地上便像生了根,她又气的两个手腕发软,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见他依然不动,终于负气松了手,扭身一把撩开那面绿纱门帘就往自己里屋里去。
顾长钧叫了声她,迅速抬脚要跟进来,萧梦鸿已经在他面前重重关了门,随之是门锁反锁的咔哒声。绿纱门帘子被她撩开的动作给甩了起来,侧边竹棱啪的打到了他的面脸上,有些抽疼。
顾长钧一怔,抬手摸了摸脸,随即去转门把手,转不动,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她里屋对着院子的窗户是开着的,便掉头出来到了她窗前。人刚赶到,见她人影在窗后一晃,两扇窗户就咔嗒一声闭合,接着,窗帘刷的拉了过来,将内里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了。
顾长钧在闭了的窗前站了片刻,终于朝着里头说道:“我先前答应过不来烦扰你,这几个月里我做到了没错是吧?如果这次不是真的放心不下你,怕你重蹈覆辙,我也不会来的。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的话。既然你还是不愿见我,我走就是。等我走了,你自己记得锁院门。”
顾长钧说完,又等了一会儿,侧耳听着里头动静,但里头依旧没发出什么声儿。他终于长长吐出胸中一口闷气,走了出去,带上了门,转身要离开时,隔壁黄太太家的院子门咿呀一声开了,几个女人说着话从门槛里迈步出来,原来今晚黄太太手风太顺,全是她赢钱,其余几位太太觉得没趣,刚才打了最后一圈就说散了。黄太太赢了明后几天的菜钱,心里很是快活,送了几位太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