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对着泉水沉思良久,随即微微一笑:“桑娘,我们许是找着阵眼了。”
汴沧月低头看看怀里一动不动地桑娘,微微俯下了身子,极近的距离下,他的眸子清晰的映出她的样貌。仿佛有什么从里面一闪而过。是困惑吗?桑娘没有看清楚他已经抬起了头,一把拥住她跳了下去。
眼前于是蓦然一亮。忽然之间她与他身在云端,正在急速的下落。身下仿佛是一望无际的青丘,落地的瞬间从泥土里腾出巨大的叶片将两人稳稳卷住,缓了一缓,重又舒展开将两人轻轻放于地面之上。
地面是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草地。突然之间便从泉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显然他们还没有脱离出阵中。汴沧月走上一个山丘极目远眺,忽又低头看着桑娘微微一笑:“好歹是有亮光了。”
两人下行几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翻过一个山丘,下面赫然出现一群孩子,正在追逐嬉戏。汴沧月于是停住了脚步。下面的孩子却也看见了二人,争先恐后的跑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一个看上去比较胆大的高个子男孩开了口:“你是谁?要找谁?”
“这是哪里?”汴沧月微笑着开了口。几个孩子闻言互看一眼:“这里是青丘啊!你若不知,又是如何来的?”
“青丘?”
汴沧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那个胆大的孩子来回打量了汴沧月几遍,又探头好奇的看了看他怀里一动不动地桑娘:“你是来找白叔叔求医的吧?看你的娘子好像病的很重啊。”
“对,在下正是前来替娘子求医问诊的。”汴沧月对着孩子微微颔首:“你可否带路?”
“二子,那你就去一趟吧。我们等你回来了再玩。”
人群后面一个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开了口。被称作二子的高个子男孩摇了摇头:“要是去白叔叔家,少不得要帮帮忙的,婶子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三叔陪她在白叔叔那养病呢。你们自己玩,不用等我了。”
孩子们于是一哄而散,又簇拥着跑下了山丘。二子对着汴沧月点点头:“你随我来。”
汴沧月跟着二子一路前行,顺着山丘的起伏走了半里地的样子,远远的看见前面出现了房子的影子。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很简朴的房子。粗大的木头做支撑,覆以厚厚的茅草做房顶。房子是一溜排的三间。外面用细木枝围上了一人多高的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木头架子,上面晒着各色药草。走到近前二子便快跑两步上前怦怦的拍院门:“白叔叔,白叔叔,有病人!”
屋子中央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眉目温润,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你这孩子,这么喳喳呼呼的,回头吓着你婶子可如何是好?”
二子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脑袋往里看了一眼:“三叔没在吧?”
“他上前面的山头打猎去了,说是要捉点珍禽回来给你婶子补补身子。”姓白的男子说着话上前拉开了院门,对着汴沧月微微一拱手:“有礼了。”
“冒昧前来,还望恕罪。”
“学医者所谓悬壶济世。有病人自然不能不救。”白姓男子说着话往旁边让了让:“带你娘子去房里坐下吧,先喝杯清茶歇息一下可好?”
“有劳了。”
汴沧月快走几步进了房间,屋里陈设同样简朴。汴沧月寻了个木椅将桑娘放下,自己在她身边落了坐。 白姓男子便张罗着烧水煮茶。二子进了房间之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婶子呢?”
“在旁屋睡觉呢。”白姓男子微微一笑:“这才刚睡下,只怕要被你这小猴子给和弄起来了。”
“可不是?”
偏屋传出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汴沧月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异。原本握着桑娘的手改为扶在了她腰间。桑娘有一瞬间的迷惑,怎的这声音仿佛在哪听过一般?正自思忖间却见那旁屋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看见坐着的汴沧月与斜靠在他怀里的桑娘便是抿唇一笑。那温暖的笑容,眉眼的轮廓,还有那绣着桑树枝的紫色对襟小褂,不是桑娘本人还是谁!
“让你歇着你总是不听。”门口传来一句带着淡淡无奈的话语。桑娘浑身一震。玄天青将手里猎到的珍禽交于欢呼上前的二子手里,微带责备的看了“桑娘”一眼,视线才转到了一旁的汴沧月与桑娘的身上,微微一怔:“白兄,这是谁?”
“在下不过是个求医的路人罢了。”汴沧月淡然微笑,抱着桑娘的手却紧了紧。玄天青转过了头,对面前的汴沧月与桑娘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温柔的看着那个“桑娘”:“你心口疼,就应该在床上好好的躺着,总也不听,不是难为人为你操心么?”
“桑娘”抿唇一笑,叫住了正要往后远走的二子:“二子,你等会,我和你一起去。”
“婶子,今儿个这鸟怎么吃才好?”二子撩起了帘子,“桑娘”一低头走了过去,渐行渐远:“你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玄天青看着“桑娘”的背影沉默了一会,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白大夫泡好了茶,便替玄天青也斟了一杯。茶杯滚烫,他却毫无意识的伸手去握,待到手指被烫到才轻轻皱了皱眉头,冷然开了口:“你不妨实话告诉我。桑娘这病,还有没有根治的可能?”
“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白大夫也拣了把椅子坐下:“当日你带着奄奄一息的她来找我时我便已告诉过你。她随你入阵时受了重创,伤及肺腑。她不过是个肉体凡胎,我只能勉强替她续命。日子一久,她的身体就会越发的孱弱。等到身体的经脉崩断之日,便是她归西之时。”
桑娘静静的看着玄天青。他垂下了头,坐在房间里的背光处,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不认识汴沧月和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自己伴随在玄天青的身边?
“如此,你便先替这位兄台看看他的娘子吧。”沉默了半晌,玄天青开了口:“不要因为我打扰了才是。”
汴沧月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白大夫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向一旁的五斗柜,取出自己的针灸盒。汴沧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转了一转,又投到了玄天青的身上:“敢问这位兄台,此处乃何地?”
“青丘。”玄天青安静的开了口,又沉默了下去。一旁白大夫取过了针灸盒,坐到竹椅上慢慢打开盒子,逐一摊平装着细针的皮袋子。他抬眼看了看汴沧月:“兄台,虽然不知你是如何与你家娘子误入此地,不过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哦,为何?”
“此处多精魅。你们夫妻俩均是凡人,万一遇上只怕会丢掉性命。”白大夫说着,取出了一支针,便要伸手去握桑娘垂下的手腕。眼前红光一闪,桑娘尚未醒悟间,但觉一股腥热扑面而来,汴沧月抱着她飞身后退。定睛一看,白大夫伸过来的左手已经被汴沧月齐腕切掉,那腥热便是从他伤口泉涌而出的血水。
玄天青猛地站起了身子,一瞬间屋子里妖气剧烈的弥漫。他抢上前一步扶助了苍白着脸后退的白大夫,阴冷的看着汴沧月:“找死。”
“精魅?恐怕你就是个精魅吧?”汴沧月冷然站起了身子:“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是不是躲在自己的梦境里,活的就会开心一些?”
玄天青青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茫然。正当此时,屋子里传来当啷一声响,引得几人转过了头,但见“桑娘”捂着心口倚门而立,面色苍白。玄天青瞬间变了脸色:“桑娘!”
玄天青放开了白大夫,抢前几步猛地抱住了软倒在地的“桑娘”,眉眼间尽是焦急之色:“桑娘!”
“只怕。”汴沧月低头看看怀里的桑娘:“若你不开口,便无人能唤醒于他。哪怕真相就在眼前。”
什么意思?桑娘僵硬的看着那个毫不掩饰自己伤痛的男人。这样的他是他又不是他。他虽对她温柔,也曾向她示爱,却从未如此时般情深似海。他看着她的眼神,仿若她就是他的所有与唯一,仿若他能为了她而抛弃一切。
周围的景象如水波纹一般泛起了涟漪。原本明亮的光线也渐渐黯淡了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变得残破陈旧。桑娘惊惧的看着那个原本捂着断肢的白大夫,此刻的他样貌不再温润如玉。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破碎的锦缎下是发黑的干枯身体。从断肢里流出来的,也不是血水,而是细细的黄沙。
干尸的面貌依稀还能辩出几分白大夫的模样。他的脸完全的变成了腊状。收缩的枯皮早已没有了眼帘,独余两个硕大无比的眼球。此刻正转动着惨白的眼仁,向桑娘看来。再看玄天青怀里,却是一个纸扎的人偶,捂着胸口,一动不动地倚着他的臂弯。
“桑娘,忍着点。”汴沧月低头轻语。桑娘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便从他贴着她身体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这与玄天青当初将妖气注入她身体的感觉全然不同。有极强大的气场在她的身体外界,却不得其门而入。从她的身体深处猛然胀起那种熟悉的撕裂感,整个人仿佛都要死去。胸口一阵抽痛。桑娘身子猛地一颤,唇边浸透出了一丝鲜血。却见前面的玄天青一怔,慢慢转过了头。
“虽然尚且不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阵。”汴沧月开了口:“不过已知它会映出你的心里深处的一些东西。先前我见着了自己成精化人前生长的地府,不知玄兄见着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吱吱的叫声从玄天青的怀里传出。他的身体腾起了青色的狐火,将怀里的“桑娘”焚为了灰烬。几乎在纸人被烧光的一瞬间,桑娘但觉浑身一松。那种被捆缚的僵麻感顿时消失不见。玄天青站起了身子,看着手心里黑色的灰烬慢慢飘落。他眼里的悲伤,深情如水一般淡去了。抬起头来时,他又变作了那个温柔却带着些许冷漠的玄天青:“桑娘。”
桑娘在汴沧月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玄天青看了桑娘半晌,突然笑了:“你可知,在你们到来以前,我已在此处与你们所见的桑娘过了数年的生活?这阵真个厉害,初时我还有些戒心,慢慢的便沉迷了进去……”玄天青说话间又看了桑娘一眼,向她伸出了手:“过来。”
桑娘怔了一下。犹记得他先前的绝然与怒气。此刻的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虽然有小小的犹豫,桑娘还是往前迈了一步,汴沧月静静的看着玄天青伸手握住了桑娘的手,猛地一拉,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心里于是有一处塌落。柔软的疼痛如水一样包裹住了她。桑娘闭上了眼睛,静静的依靠这这个男人,感受他的温暖他的呼吸。他那么紧的拥抱着她,直要把她勒进他的身体里去。
“黑兄第一个入阵。你可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