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然不敢把长史如何,不知长史还有何事忧心?”
裴行俭目光依然落在远处,沉沉的叹了口气,“突厥虽退,但那位阿史那都支野心已炽,声势已成,裴某竭尽所能,也不过是略挫了些他的锐气,令其不敢立时举旗叛乱,却无法令突厥五部真正归心。但愿朝廷能痛下决心,不然西疆日后如何,还难说得很!”
袁旅正呵呵一笑,原本还有的一点忧心顿时抛到了一边,西疆日后如何,轮得到他们操心么?横竖这些狼崽子敢反,他们便敢去端了狼窝!只要不是如此番般以几百人对上几千人,难不成自己还会怕了这些突厥人?
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叫声,“更衣,我要更衣!”
袁旅正回过头去,鄙夷的看着那位先前拖都拖不上马,此刻却又有了几分精神的苏南瑾,冷笑道,“苏公子,时日不早,还是到庭州再说吧!”
苏南瑾瞪着裴行俭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裴行俭,你既然要留着我要挟家父,又何必折磨于人?我若受寒伤风而死,于你又有何好处?”
裴行俭慢慢的回过头来,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两眼,摇头笑了起来,“苏公子误会了?行俭原想拿你去换来刺史的尸身,只是你如今这副模样,若真交到突厥人手中,我等着实丢不起这个脸!唯今之计,裴某也只好吃些亏,费上几斤粮米,养你到朝廷处置下来之日。只是苏公子此间若有个好歹,裴某少不得也会如此禀告朝廷云,公子是听闻突厥大军到来,因惊吓过度失禁受寒而死,想来苏氏满门,必会因此名扬天下。”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起来,有人笑道,“正是正是,我大唐立国以来,还从未出过如此以身殉国者,苏公子开本朝之之先河,真真是可喜可贺!”哄笑声中,苏南瑾脸孔上便如开了染坊,青红交加,恨不得晕过去才好,偏偏下肢冰凉,竟是清醒得无法晕去。
袁旅正低声笑道,“突厥肯退兵而去,倒是教他们逃过一劫!不然苏公子今日只怕便会化作人皮一张!”裴行俭单人匹马去会阿史那都支之前,曾留下吩咐,若他劝说未果,突厥人前来强行劫粮,大伙儿便立刻放火烧粮,丢下苏南瑾等人拖住突厥人,想来突厥人得了他们,也不会再有心思追杀众人或劫掠州府,又可让阿史那都支反旗刚立,便正面对上苏海政。
裴行俭淡然一笑,“行俭先前所言原是信口胡诌,为的是震慑住这些兵士,让他们不敢心存侥幸,负隅顽抗。说来苏氏父子再是罪大恶极,到底也是我大唐子民,不到万不得已,我宁可亲手割下他们的头颅,也不愿他们到突厥人手中丢尽颜面。再者,如今以私刑杀之原是容易,但要令西疆平复,五部归心,则必须由朝廷明正典刑!”
袁旅正听得点头不已,“还是长史思虑周详!”
裴行俭默然回头看了东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到底还是抛开思绪,回头提气喝道,“诸位,咱们这便去庭州!”
轰然响应声中,近千匹良马带着数百人穿越沙丘直奔庭州。而在队伍的南面,天山通往南麓的车师古道和花谷道中,好几拨快马也正带着各色人等,直奔苏海政大军所在的方向而去。
第128章 穷途末路 最后一击
正月晦日,若在长安,便又到了一年里开始游冶踏春的好日子,或登乐游漫步春色,或临曲水闲赏碧波,总之,若不踏踏实实虚掷上这一日光阴,简直便不配做个长安人。不过,在西疆,一过天山山脉,原本沿路树梢草尖上已露了些头的春色顿时又化作了漫天冰雪。迎面而来的寒风固然几可刮骨,而那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的冰雪,更是让原本便不十分宽阔的花谷道越发举步维艰。
唐军之中从来不缺战马,便是步卒们也会自带马匹负重代步,平日里自是进军神速,从昆陵都护府的南面回师庭州,两千多里的路程不到十几天里已走了大半。只是到了雪地之上,马蹄打滑,难以快行,七八千人的唐军队伍不得不放缓了速度。辎重营里有几十辆大车又是分外沉重,到了上坡处即便是最好的军马也拖曳不动,只得生生用人力前拉后推,慢慢挪将上去。这一日下来,竟是只走了三十多里。
眼见日头西斜,离营地还颇有些路程,来回巡视的都护府属官们多少有些不耐烦起来,呼喝声里也带上了几分怒气,“还不快些用力?遮莫要让马车走上半夜?军情如火,你们这几日却一日比一日更不像样!若再是躲懒,莫怪的某的马鞭不会识人!”
推车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被喝骂了一路后,腹中的饥火渐渐的化为了怒火,也不知是哪位士卒咬牙冷笑道,“什么军情如火,某看着倒像是赶着去奔丧!”
前面的车夫听得分明,见军官走远了,便回头低声笑道,“可不是奔丧!你道那庭州是出了何事?其实突厥人早去得远了,是那位苏公子自作自受!大都护一心算计咱们西州的裴长史与麴世子,前番他们送粮杀的那劳什子马贼,其实便是都护府的亲兵扮的,此次庭州失守,苏公子又想借突厥人之手杀了裴长史,结果被长史抓了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在,都已经送到长安去了,大都护能不急着回来?”
“此事我也听说了,这回那苏公子连咱们伊州边军的几名旅正队正也想杀,没想到被裴长史一吓,连那些好玩意儿都吓了出来!”
这辎重之队不比其他队列,原是哪个州府来的车马都有,话头一起,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说了开来,伊州的兵卒中有人曾听说,押过粮的几位同袍已来了军中,又跟大伙儿亲口描述了当日的情形;庭州的民夫有做府兵的小舅前几日也送了军资过来,说是亲眼见到过裴长史一行人带棺入城,那苏公子的脸早已冻得青紫……众人原先都只与相熟之人私下议论,这时才知晓,此事竟已是没几个人不知晓!
近日来行军甚急,辎重营最是辛苦。众人压抑了这些日子,此时哪里还忍得住这满腹的牢骚!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餐风饮雪之苦冷,忍饥挨骂之郁怒,都在议论声中开始宣泄出去,渐渐一发不可收拾,声音不知不觉便越来越高,连前后几辆车也都听了个清楚,自然也是纷纷议论开来。
众人正说得兴奋,身边猛然间响起了一声怒喝,“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大伙儿唬了一跳,回身一看,却见一位大都护府的队副正站在众人身后,此时脸色都有些青了,看着众人的目光,几乎能飞出刀子来,一字一字道,“是谁胆大包天,在军中公然散布污蔑大都护的讳言秽语?你们若是不想死,便将他指认出来,某自会带到军前以军法处置!其余人等,一人五十军棍,且寄下一条命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有人便冷笑道,“什么污言秽语,你家那苏公子被突厥人吓得屎尿齐流,臭不可闻,满庭州的人都亲眼见到了,这等污秽之事,他都做得我等还说不得!”
这位队副勃然大怒,拔刀出鞘,“你还敢满口胡诌,某这便将你等统统正法了,看谁再敢诽谤大都护!”
这句话便如往火药桶里丢下一个燃着的引子,原本便在议论声中有些骚动起来的队伍顿时炸开了锅,拔刀的拔刀,抡鞭的抡鞭,待到另外几名属官之流闻声赶到,那位队副已被拖下马来,满脸青紫,看去只剩下了半口气,身边围着的那数十人却依然满脸怒色。
有性子稳重的中年属官见势不对,忙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私下械斗可是军中大忌,还不赶紧收了刀枪,有什么事值得如此?”
众人并不接话,只是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属官心底愈惊,面上却笑得一团和气,摇着头让人将那名队副背到空车中,又使人去唤军医,好容易说服众人回到车后继续推车,却有另一名属官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挥刀一指,“适才便是这些人犯上作乱!”
整个辎重营里,拔刀之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半个多时辰后,中军大营中的苏海政接到消息:辎重营有兵卒哗变,大都护府安排在营中的亲兵已被杀了大半,靠近辎重营的其他几部也有了骚动的迹象!他不由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点齐卫队,随我前去辎重营!”
帐外却有人高声道,“大都护,且慢!”
门帘“哗”的一声荡起,一位姓梅的主簿快步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叠皱巴巴的文书,脸色也苍白如纸,“大都护,下官的案头发现了这份东西,请大都护过目。”
苏海政愣了一下,忙接过来一看,只见第一张上写着一行极漂亮的草书,“诸军传阅之后,请交苏大都护过目”,翻开第二页又看了几行,脸色顿时大变――上面不是别的,正是跟随苏南瑾的那一百多名亲兵的供状,队副以上都有供词和签名画押,其余士卒则是在各自名字边按上了血红的手印。
苏海政手指颤抖的翻到最后一张,上面赫然是另一行字,“一式两份,一份送长安,一份送军中”,心里不由变得一片冰凉,难不成裴行俭当日让瑾儿落入圈套后,竟是立刻便做了这份东西出来?他呆了半晌,抬头嘶声道,“这东西、这东西是怎么来的,还有多少人看过?”
梅主簿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下官也不知,适才回到营帐时便见到了这份文书,看这模样,只怕传阅之人少说也有数百……”
见苏海政还在出神,他忙补充道,“辎重营之事,下官也听闻了,多半正是此事在作怪。下官匆匆问了几句,似乎营中不但此份文书传阅甚广,还有许多别的传言,都说是伊州庭州两地的府军亲眼所见。如今军中不知此事者恐怕已是不多,大都护若强行平定辎重营之人,闹得不好,只怕会引得全军哗变!咱们如今手头的亲兵不多,大都护万万不可自陷于险境!”
苏海政慢慢闭上了眼睛,裴行俭原来不但把瑾儿引入了圈套,还布下了这么多后手!难怪他能派人传话,说是在庭州恭候自己,原来早已使下这些手段,令军心在这半月之内彻底涣散,自己连夜拔营回师,昼夜兼程,可如今便算赶到庭州又有何用?更莫说这份东西此刻只怕已在御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睛,声音变得一片平板,“传令下去,辎重营之事以安抚为主,概不追究,减慢进军速度,到疏勒后就地休整,”又忙厉声补充道,“再派一百人去辎重营,务必要看护好军资,不得有失!”
眼见梅主簿诧异的抬起头来,他从紧咬的牙关里逼出了几个字,“那四十车金银器皿,绝不许有任何闪失!”
梅主簿忙领命出帐,他原是军中老手,最善于安抚调度之事,辎重营的风波当夜便渐渐的平息了下来。放缓行军速度后,众军士的怨气也小了许多,只是传言却愈发纷纷扬扬。
二月初二,大军好容易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