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竟然真醒了!卒中昏迷,五日后还能醒来,谁听过这样的奇事?神巫……果真神巫!
楚子苓站在一旁,心底也轻轻松了口气。其实病人昨日就渐渐转醒,但是身体太过虚弱,也未曾恢复神志。她硬是又花了半日,才让他从昏迷中真正醒来。不过敢言三日,也是第一天施针后得来的结论。只是苏醒容易,后遗症怕是难免了。
也不管那又哭又笑的病人家属,楚子苓静静在一旁坐下。她已经完成了三日之约,也派人告知了宋公,下来就要巩固一下“疗效”了。
不多时,宋公竟然赶到了巫舍,也不顾跪了一地的宫人从者,直接大步走进屋中。一见坐在榻上的向老,他喜道:“向卿果真醒来了,吾就说大巫神术!”
他都用“吾”自称了,可见心中欢喜。
向带赶忙替老父跪地行礼:“多亏君上开恩,容家父进宫诊病。若非如此,恐性命难保!”
宋公大悦,抚须道:“这不还是大巫术法高明吗?对了,向卿这面上瘫症,可能治愈?”
那不停流涎的扭曲老脸,看着可是有点刺目。
一旁楚子苓道:“向大夫送治太晚,伤了根基,怕是不能恢复如初。吾只能尽力而为。”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向带却觉眼前一黑,真是错在自己送来的太晚?
宋公叹道:“时也命也,能救回来,总是好的。”
话虽如此,他面上神色却淡了几分。自己都开恩让向氏送人入宫了,他们却非要迟这几天,如今落到如此下场,怪得了何人?
又劝慰两句,宋公就开开心心离开了巫舍。向带看了老父一眼,心中又悔又恨,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
“真治好了那老狗?”华元听到宫中传来的消息,又是惊奇,又是感慨。谁能想到,那楚女竟真能治好卒中昏迷的重症?看来上天眷顾,确有其事啊!
旋即,他又笑了起来:“这下向带小儿怕是追悔莫及了。”
若不是心存疑虑,又何必迟了许久才送人入宫?现在可好,非但要留下病根,那向带也要落个不尊君命,罔顾父亲安危的恶名。就算将来继承了家业,如何能跟他做对?
看来这楚女,着实是自家的福星!
“派人把此事传出去!”华元高声道,“要让世人皆知,谁才是磊落君子!”
那向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生耽误了父亲的病情。他华元却不计前嫌,让大巫治好了仇人。孰高孰低,岂不一望即知?这下穆氏中,怕是有更多人会倒向自己了!
众人心思叵测,又展开了另一轮明争暗斗。楚子苓在宫中的地位,却愈发的稳了。病人还要在宫中继续治疗,向氏也不敢得罪她这个能控生死的大巫。而这一遭大巫施展神术,宋公着意安排的诊治顺序,更是让朝中大臣趋之若鹜。甚至都有人谏言,不如取消那两日出宫,让大巫全心为公族诊病。好在宋公心底还有丝清明,没有答允。
如此一来,能够约束楚子苓的事情越发少了,只待下次出宫,再展示一番“神术”。
谁料就在临到出宫的前一天,有仆役匆匆入宫传话。
“执事有言,林家小女重病……”
糟了,楚子苓骤然起身:“快备车,吾要回府!”
第61章
阿杏一惊,赶忙拦道:“大巫,明日即可出宫,何必提前?向大夫还需看护,冒然离去总是不妥……”
“右师要阻我出宫,还是君上不允?”楚子苓冷冷反问。
今天她已经诊够了三人,向大夫的护理也做完了,别说华元,就是宋公都不会拦她。
阿杏吓得倒退一步:“奴婢不敢。”
借她个胆子,也不敢打出右师的旗号。且不说右师看重,只那份神鬼莫测的术法,就让她心惊。宋人哪个敢得罪大巫?
楚子苓不再理她,对身边人道:“吾要出宫为向大夫备药,今夜宿在宫外。”
闻言几个宫人都躬身应是,楚子苓也不等阿杏,随着仆从上了马车。阿杏哪敢迟疑,匆匆追了上去。
骏马疾弛,车身震颤,楚子苓抓着轼木,心头烦乱。没想到娇娘突然发病,情况必然不妙,也不知现在出宫,能不能赶得上。
“再快些!”楚子苓忍不住高声道。御者一抖缰绳,马蹄声愈发急切,电掣一般穿过长街。
只花了不到半刻钟,车就驶入了小院。田恒飞快上前:“出宫可有碍?”
楚子苓直接跳下车:“无事,人在哪里?”
“内院。”田恒见楚子苓面色焦急,也不多问,让侍婢带她入内。自己则转过身,对匆匆赶来,犹自气喘的阿杏道,“大巫有事,尔等在此候着,不得入内!”
如今小院已经分成两部分,前院都是华元送来的仆从,后院则是田恒亲自采买的奴婢仆从,称得上泾渭分明。阿杏面上懊恼,却也不敢不从,只得停下脚步。
田恒也不理她们,大步走进内院。
此刻楚子苓已经进了屋,林止焦急迎了上来:“大巫,娇娘自昨日起数次昏厥,方才咳血……”
糟了,是血淤塞肺吗?
楚子苓面色一沉,快步绕过屏风,只见那两个婢子手足无措守在榻边,那小小身影瑟缩颤抖,不知是醒还是昏。情况果真不妙,她加快了脚步,想要过去诊脉。谁料小姑娘听到了声音,微微抬头,见到来人吓得一缩,立刻猛烈咳嗽起来。
“娇娘莫怕,这是大巫。”林止急急赶了过去,抱住了妹妹。
楚子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没有带纱帽,脸上的巫纹未曾洗去,吓到了对方。不过此刻卸妆也来不及了,
“让娇娘闭目。”楚子苓脚步不停,来到了榻边,握住了那细瘦的腕子。
林止倒也配合,伸手遮住了妹妹的眼睛,低声哄道:“这是大巫,你可记得?阿兄就在这里,不怕,不怕。”
也许是温暖的指尖碰到了手腕,也许是兄长的声音让她安心,娇娘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咳声依旧没停,喉中呼吸急促,面白唇紫,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
探了探双腕脉搏,又检查颈动脉,再察口唇,楚子苓心头一紧,果真是血淤内阻,脾肺气虚。当务之急是清热祛邪,止咳通络。
“让她平躺,我要施针。”楚子苓当机立断下令道。
林止也不多问,立刻让娇娘平躺榻上,然而遮着眼的手一拿开,就有一只小手死死拉住了他的衣袖。
“阿兄……咳咳……阿兄莫走……”娇娘眼泪汪汪,低声叫道。
林止又是心痛又是不安,抬头望向身边人:“大巫……”
他语中恳求,楚子苓怎会听不懂。轻叹一声,她道:“你坐在一旁,别睁眼,也别乱动。”
给幼儿针灸,确实经常让父母陪在身边,对楚子苓而言,不算什么大问题。
林止闻言立刻闭目,迟疑片刻又道:“大巫今日还未诊够三人吗?”
他竟然还记得每日诊病的限额,楚子苓持针在手,也不由顿了顿,低声道:“无妨。”
手中毫针一抖,直取郄门穴,见小姑娘瑟缩一下,楚子苓立刻补了句:“不必噤声,跟娇娘说几句话吧。”
病人心脏本就有问题,又咳喘难止,现在行针,精神必然紧张。现在可不是背《素问》的时候,林止的安慰,才是最好的安神方子。
林止也是聪慧,立刻低声说起之前给娇娘讲过的故事。他口才极佳,声调又轻柔缓和,不多时,娇娘僵硬的身躯就缓缓柔和了下来。
楚子苓手下不停,捻转刮针,疏通肺经,止血定喘。
站在门口,田恒眉头紧缩,看着屋内对坐的两人。光线尚且明亮,两人一个垂头,一个闭目,挨得极近,皆小心翼翼护着中间女童,神情之中,竟有几分旁人无法踏足的默契。
这是救人,子苓哪会放着人命不顾?再说了,她是个巫者,不能嫁人……
然而这个念头浮上,反倒让田恒心底生出烦闷。又看了两人一眼,他转身出门,守在了外面。既然能出宫,必是诊过了三人。这事,可不可能让旁人知晓。
治疗咳血不同其他,隔几分钟就要行针一次。楚子苓全神贯注,并没有听林止都说了什么。一个小时后,咳声稍停。楚子苓又换心俞、神门、内关等穴,补益心气,疏通脉络。同样也是几分钟就要行针一次。
随着金针补泄,那小小的身体安静下来,最后竟然昏沉沉睡了过去。
两个多小时行针,外面的天色都黑了下来。楚子苓长出一口气,收了金针:“可以了。”
林止缓缓睁开了双眼,屋内并未点灯,夕照昏黄,只能依稀看清对面那人的容颜。许是出汗太多,巫纹被汗水冲去不少,墨色纵横,不再威严可怖,反倒生出几分滑稽。然而那女子面色沉静,眼神温软,哪像请神附体的大巫?反到似殷殷慈母。
她确实未曾念咒,一句也无。
心头生出了些明悟,林止张了张嘴:“大巫……”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暗哑,极为难听。就算他善与人攀谈,一个时辰也足以说哑了嗓子。
楚子苓摇了摇头:“还没治好,下来几日仍需如此施针。”
林止心头一紧:“那药还未寻得……”
他真的下了大力,但是那药比想象的还要难寻。
楚子苓轻叹一声:“这几日要换一剂了,那药继续寻着,还有用处。”
现在不比之前,病情突然恶化,需要先服用通窍活血的汤药。等到好转,才能重新舒胸益气,扶正元神。
只是这病对于一个小女孩而言,仍是不可逾越的天谴。如此发作一场,不知还能补回多少。
林止轻轻握了握妹妹的手,随后离席,大礼参拜。
“家父早亡,家母生娇娘后便一病不起,亦随家父仙去。娇娘乃吾一手养大,也是吾仅剩的至亲血骨。小子求大巫施恩,救娇娘一命……”
因为嗓子沙哑,那声音并不动听,但其中恳切,犹如剖心泣血。
“若无林郎悉心呵护,娇娘又如何长到八岁?”楚子苓哪能再让他担忧,柔声道,“此次也必能逢凶化吉。”
先天心脏有疾,在这春秋蒙昧的时代,强撑到七八岁年纪,其中花费的心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样一对兄妹,她又如何能撒手不管?
听到这话,林止哽咽不能言,只一拜再拜,似跪倒佛前的谦称信徒。点滴泪水,溅湿了榻边一角,氤氲来开。
直到手上颤抖停止,楚子苓才起身出了内室。然而刚到门边,她就停下了脚步。就见暮色中,一人倚门而坐,身形却不像往日那般闲逸,反倒如满长的长弓。
“治好了?”田恒问道。
“怕还要几日。”楚子苓站定了脚步,略带疲惫的答道。这病就跟之前的中风一样,是需要时时看护的。
“如此下去,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