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赢得了王府上下的交口称赞。
她是几天之前来到武定府的,原本今天要走,得知裴右安的表妹远道而来,于是特意驻足多停留一日,更没瞧不起甄家出身,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来看她。
裴右安不在家,嘉芙为了避祸,这半个月,半步路也不敢出去,当时无聊,为了打发时间,靠在自己卧室的窗后无聊地数着远处路过的路人玩儿,忽然看到一辆华丽马车沿着街道而来,停在了门口,接着,裴家管事就来禀话,说章凤桐来看她了。
章凤桐容貌普通,但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话未开口,先带三分笑,听她说话,令人如沐春风,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嘉芙上辈子,也是到了最后一刻,才知道原来她也不是圣人。
她不过也是个会因丈夫宠爱别的女人而心生痛苦怨恨的普通女人。
嘉芙和十九岁的章凤桐对坐,见她朝自己露出笑容,用温柔的声音唤自己“表妹”,死前曾遭受过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绝望和痛苦,在看到面前这张脸的那一刹那,犹如再次过了一遍全身。
她浑身毛骨悚然,压下心中涌出的一片幽凉之意,低眉垂目,一语不发。
章凤桐并不在意对方是否健谈,因为通常,只要有她在的场合,她就是主导一切的那个人。
她在用最真诚的赞美之词称赞过嘉芙的美貌和仪态后,将下人都打发走了,改坐到嘉芙的身边,轻轻握住嘉芙的手,端详着嘉芙,轻轻叹息了一声:“多美的妹妹啊,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难怪世子,怎舍得忘记了你?”
第25章
嘉芙依旧垂首不语。
章凤桐继续握着她手:“甄妹妹,你和世子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世子人中龙凤,世所少有,他对你更是一往情深,我从未见他对一个女子如对你这般上心过……”
她顿了一下:“世子先前将你这般从家中接来这里,路上你想必受了惊,这才有了误会。世子其实也不忍这样待你,但实在有他苦衷,个中缘由,日后你就明白了,你要知道,一切所为,都是出于爱你之心。我有幸和世子订立婚约,却因我的缘故,令世子至今未能成家,身边更少人嘘寒问暖,每每想起,我便自责不已,偶然得知他有意于你,我极是欣慰。我德薄人微,但那几分容人之心,还是有的,只要你如今点个头,往后绝不会委屈了你的,待日后方便之时,侧室份位不是给你,还能给谁去了?往后咱们亲如姐妹,服侍世子,共享富贵,岂不是美事?若你还有任何顾虑,或是需要助力之处,也只管告诉我,我必定全力帮你。”
她说完,含笑望着嘉芙。
嘉芙沉默,屋子里随之陷入了沉闷,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章凤桐轻轻咳了一声,正待再开口,嘉芙忽将自己那只还被她握住的手抽了出来,抬起头。
“章姐姐,你来看我,实在抬举了我,只是我愚钝,都听不大懂你的话,只听懂侧室两字。姐姐莫非是想让我给世子做小?我家中虽是商户,地位低微,但从小母亲就教导我,宁为穷妻,不为贵妾。我母亲更常常自责,因不允父亲纳妾,于妇德有亏,幸好父亲非但不怪,反而甘之如饴,自娶了我母亲,终身只对她一人,和她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我记得小时曾偶尔听到父亲与家母私话,说即便家母有这念头,他也不愿接纳,世上女子虽多,他心中只敬她爱她一人,怎舍得拿旁的女子委屈了她……”
章凤桐依旧带笑,但原本端庄的笑容,微微发僵。
嘉芙却笑了,笑的天真又好看:“章姐姐,我来这里虽没几天,但也听说了你的贤名,方才你的一席话,令我更是有所感悟,姐姐你真乃女中典范,令我仰望。那天晚上,我实在不知叫人抓我来了这里的那个贵人就是世子,害怕被那婆子一伙人给拐到火坑里去,这才做出逃跑之举。那婆子要是早跟我说清楚是世子,我也不至于要逃。以我的出身,能得世子青眼,又遇到了章姐姐你这样的大度之人,原本真的是我福分,只是想到母亲从前对我的谆谆教导,就又不知如何是好,何况此事关系我的终身,未得家人许可,就这样自己答应,怕日后被人知道,笑话苟合。”
嘉芙皱眉,露出为难之色:“可是我又实在喜欢章姐姐你的风范,一见姐姐,心里就觉亲切,只想和姐姐多加亲近……”
她忽的轻轻“啊”了一声,露出笑容:“虽然我家人远在泉州,消息传递不便,幸好我还有大表哥在这里!要不章姐姐你先回去,等我问过了大表哥的意思,他若点头,我就答应!”
章凤桐从小自知容貌普通,故努力修德,以弥补缺憾,加上章家人的刻意宣扬,十几岁就闻名遐迩,终于不负家人所望,许给了云中王世子萧胤棠。这几年间,她与萧胤棠碰过数次面。她对萧胤棠是一见倾心,萧胤棠对她的态度却十分冷淡,她知萧胤棠身边侍女容貌也比自己出色,被冷待后,并不气馁,暗中在王府里收买眼线,渐渐知道了些隐情,去年趁着萧胤棠来楚雄家中拜望长辈的机会,私下和他再次见了一面,向他剖白心迹,表示自己愿做贤内助,承诺日后定要全力助他成就大事。那回之后,萧胤棠终于对她态度有所转变,此后两人才渐渐熟悉起来。
数日之前,章凤桐忽然收到来自萧胤棠的一封信,将自己和一个泉州甄姓女孩儿的事给她讲了,要她代自己过去和那女子见面,说服女子点头。章凤桐为了讨好他,不敢不从,这才有了今日此行。方才第一眼看到这甄家女孩儿,她的心里就像被猫爪给挠过,再听嘉芙提及父母之事,又似被针给刺了一下,疑心她是在暗讽自己,再听下去,又觉这甄家女孩儿说话字字天真,或许方才那话只是无心之语,不经意踩了自己痛处而已,又疑又窘又恼之际,忽听嘉芙又说让裴右安做主,顿时回过了神儿,急忙阻止:“甄妹妹,方才那些话,只是我见了你喜欢,拿你当好姐妹,私下和你推心置腹而已,姐妹间的私语,怎好外传?更不能叫你表哥知道了。”
嘉芙眨了下眼睛,为难地道:“可是姐姐你不是说要我点头跟了世子吗?我自己不敢答应。”
章凤桐勉强保持着笑容:“只是我的盼望而已,你若自己拿不定主意,罢了便是,姐姐我难道还强行要你点头?”
嘉芙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原本我还正愁怎样和大表哥开口提这个呢,生生要羞死人了!”
章凤桐悬了起来的心,这才慢慢放了回去,接下来再不提此行目的,若无其事和嘉芙又说了些闲话,借故另还有事,起身离去。
嘉芙亲亲热热,一路亲自送她到了门口,答应下回去楚雄探她,目送她姿态优雅地被随行婆子给扶上马车,厢门关闭,一行人前呼后拥着,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
等马车一走,嘉芙脸上笑容立刻消失,低头一路慢慢走了回去,回往自己那间位于圆楼三楼的屋子,楼梯才爬了一半,脚步就沉重的仿佛被灌满了铅,爬不动了,停了下来。
暮色渐渐浓重,一道夕阳从楼梯转角处的那扇四方窗口斜斜射入,投在了嘉芙的脚下。
嘉芙坐在楼梯上,靠着墙,发起了呆。
萧胤棠果然没有罢手,竟然让章凤桐来当说客,方才虽然被自己打发走了,但以嘉芙的推断,一再被拒,极有可能反而更会激怒了他,他绝不会就这样罢手的。
虽然裴右安现在保护了她,也答应帮助她,但她不可能一直都这样留在裴右安的眼皮子底下,何况裴右安自己也有事情,不可能一直保护她。迟早她是要被送回泉州的。一旦脱离了裴右安的视线,萧胤棠就算不再强掳她人了,但随便换用点别的手段,自己家人恐怕就会置于危险之中,更不用说日后他还会成为太子,甚至做了皇帝。
到了那时候,她从是不从?
上辈子,哪怕她和萧胤棠有再多的肌肤之亲,也从没有因他的碰触,而感觉到过半分真正的心底温暖。
他要求顺服,擅长掠夺,尽情享受着来自于她美貌和身子的馈飨,与此同时,每当他从别的女子那里回到她身边的时候,总是用温柔的语气告诉她,他只爱她一人,其余女人,在他眼里不过只是工具而已。
因为无法抗拒,更没有勇气拿以为她已在多年前的战乱中遇祸死去的家人的安危去和他抗拒,因为他一遍遍的表爱,她是他最宠爱的那个女人,渐渐地,哪怕活的像个死人,哪怕知道自己从没有被他的爱所感动过,她也开始相信了,他或许真的爱她,只是身在其位,无奈罢了。
也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他真正爱的,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而已。
她已经稀里糊涂地糟蹋了自己的上一辈子,好容易重新来过,这辈子的她,哪怕还是那么没用,她也不想再糟蹋在同一个男人身上了。
但是该怎样,才能彻底摆脱来自这个男人的威胁?
嘉芙心乱如麻,思前想后之际,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主意。
赖上裴右安,嫁给裴右安,让他娶了自己,只有和他有了这样一层牢不可破的关系,自己才能得到裴右安的长久庇护!
嘉芙并不是十分清楚裴右安和萧胤棠两人之间关系到底如何。他们要是关系一向很好的友人,这种情况之下,她嫁裴右安,无疑会替裴右安招来萧胤棠的不满,两人关系也极有可能受到影响。并且,在嘉芙的记忆里,上辈子的裴右安也就只活到了三十岁左右,距离现在不过只剩七八年了。
但她没办法替裴右安考虑那么多了,也来不及想那么长远的事情,现在萧胤棠就已经对她步步紧逼,她还是先想个法子怎么赖上裴右安,别的,以后慢慢再想。
嘉芙被这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给弄的心跳加速,就像得了疟疾,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小娘子?你怎的了?可是人不舒服?”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惊的嘉芙打了个哆嗦,抬起眼睛,见一个侍女正沿着楼梯上来,看到自己坐在那里,露出担忧之色。
嘉芙摇了摇头,定住心神,站了起来,顺着楼梯飞快地爬了上去,进了自己的屋,把门一关,靠在门上,闭目,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想想该怎样,才能让裴右安娶了自己。
第26章
时令已进入了四月中,往年这时候,早春暖花开,今年却不同往昔,前几日不但来了场倒春寒,昨晚还下了场夹雪冻雨,把庭院里那株西府海棠枝头吐出的娇嫩花蕊都冻蔫了头,裴右安这会儿才回来,早过了掌灯的时辰,天黑漆漆的,风吹过来有些扎冷,他翻身下马,搓了搓略冰的手指,便穿过大门,朝里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