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约绮年出去吃茶。
这时候吃茶人也少了,绮年早晨起来侍候了吴氏用过药,这才带着人出门。自打上次出了事,吴氏不许她再出城去,也不许坐马车,只得乘了轿子去,比马车又慢了些。待到了茶楼,韩嫣与冷玉如已在雅间里等候得久了。
“你的手怎样了?”韩嫣一见绮年进来,便忙着要看。
绮年伸手给她看了,笑道:“一点小伤,已然好了。这大年下的,只当你在府里帮伯母理事,怎的还有空闲叫我们出来吃茶?”
韩嫣咳了一声,低声道:“你可知道那日西山寺究竟是何事?”
绮年其实也是好奇的,忙问:“神神秘秘的,有事快讲,莫吊人胃口。”
韩嫣将声音压得更低:“听我父亲说,那日是京里的内卫来捉人呢。只因寺门外马车这一惊,各家的女眷都乱了起来,连寺庙里也惊动了,里外乱成一团,要捉的人也不曾捉到。这些日子,就连衙门里也悄悄地派人四下里搜索,只是京里有话,不许惊动了人。”
绮年虽早知道这事必然不是小事,却也没想到跟京城内卫扯上了关系。内卫乃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他们出手,必然是与皇家脱不了的关系,连忙道:“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们不知道也好,知道得越多,越是不得安生。”
韩嫣笑道:“我父亲也是这般说的。他都不去盘问此事究竟,只是知府大人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多一句也不肯说的。那菱镖和弩箭的事,我也一个字不曾跟他说过。”
绮年越想越觉得那天在西山寺里看见的和尚必定与此事有关,但这事只好烂在肚里,万不能多说,随口便道:“既是这般,你也不要再向伯父探问什么了。如今我戴着孝也不好出门,今年这元宵灯节,又只好你两人去看了。”
韩嫣笑道:“灯节算什么,等你脱了孝,恰好是我及笄,到时候请了你们一起,好好在我家热闹一番。”
冷玉如一直坐着没说话,这时候才慢慢道:“只怕你这及笄礼,我是去不了的。”
韩嫣诧异道:“这是为何?”
冷玉如神情复杂,半晌才道:“我家那位姨娘,不知怎的跟京里恒山伯府攀上了亲戚。”
韩嫣一怔:“恒山伯府?那可是郑皇贵妃的娘家!”
当今皇帝于女色上不怎么看重,后宫里不过一后三妃,九嫔的位子上只有四人,下头婕妤美人寥寥十数人而已,算得上是少有的勤政之帝了,不过他娶的妃子们,却有不少是大有来头的。
比如说这位郑皇贵妃,乃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侄女。太后出身承恩伯府,原是恒山伯府的二房,因出了太后才封了承恩伯的。
当初先帝有五个儿子,个个都算是文成武略,各有千秋。若是寻常人家,儿子个个成才,该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喜事,无奈到了皇家,反而成了夺嫡的乱事。那时候绮年不但没穿越过来,连这个本身也还没生出来呢,只是偶尔听长辈说说旧事,知道一二。
五位皇子中,只有当今圣上、当年的四皇子,托生在一个美人的肚子里,因着出身不高,自知这大位轮不着自己,不曾参与到这夺嫡之事中。结果一场大乱绵延足足三年,四位出身高贵的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下了这位四皇子,安然无恙。
先帝也因着儿子们闹事,竟然还有意图逼宫的,连急带气,虽则把这乱事全部压了下去,人却也不行了。太后本生了二皇子,却被大皇子暗暗害死了,到了这会儿当机立断,将四皇子收养到自己名下,便立为皇帝。
今上登位之时不过二十余岁,只娶了一位正妃,纳了两房通房。既做了皇帝,少不得广开后宫以求后嗣,太后便将恒山伯府自己的侄女说给了皇帝,入宫就封了妃,转过年来生了三皇子,便又升了贵妃。
如今三皇子已然十四岁,听说读书上颇通透,甚得皇上喜欢,于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再加上有得力的娘家,真是如同滚雪球一般声势直上,甚至隐隐有些要压过出身清流之家的皇后。
说起来恒山伯府也确实有些出息。老恒山伯生前就掌着五城兵马司,要不然当年在今上登基的关键时候也起不了作用。如今承爵的长子郑元是兵部左侍郎,倒是不掌兵,但次子郑复却是个千户,手里实实是有兵的。长女郑始,就是如今的皇贵妃。幼女郑末,也嫁了永顺侯府的长子,如今是侯夫人。一门上下,真是煊赫非常。
冷玉如唇角弯了一弯,眼里却是冷冷的:“我家那位姨娘的哥哥,三年前捐了个监生进京去应考,中倒不曾中,却不知怎的跟恒山伯府的人搭上了边,序了族谱,居然攀上了远亲,在京里也谋了个官职。前几日托人捎了信来,说恒山伯府许着帮我爹爹也在京里谋个职位,比成都府这边只高不低……我爹爹已让大哥去了京城,若是消息实在,只怕入了初冬,我家就要入京去了。”
韩嫣怔怔听了,勉强笑道:“这是好事。伯父若得了好位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且那恒山伯府这般威势,大树荫下好乘凉,你怎的还不欢喜呢?”
冷玉如唇角又弯了弯,道:“我知道你们是怕我忧心,宽解我呢。父亲得了官职自是好事,可这般得来的官儿——姨娘可就居功至伟了。”
一时间室中沉默。韩嫣与绮年都知道,冷玉如的母亲是糟糠之妻,年轻时操持家务垮了身子,久不生育。冷主簿入仕之后,就娶了一房良妾,便是郑姨娘。
这位郑姨娘出身穷苦,家无隔宿之粮,唯一的兄长虽是个童生,但才学平平,连考了几次秀才都不中,把家里考得精穷,妹子也没有陪嫁。实在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将郑姨娘许了冷主簿为妾。谁知道郑姨娘颇有几分本事,入门三年,倒生了两个儿子,登时母凭子贵,身份大大不同了。
冷玉如的母亲看在眼里也是暗中着急,先把儿子全部养在自己身边,同时求医问药想要自己生。无奈折腾了几年,也只生了冷玉如一个女儿,此后便再无消息了。
只因她是共患难的妻子,当初又给公婆守过孝,因此在家中还是当家理事;郑姨娘虽然得宠又有儿子,也不敢很公然张狂,表面上还得守着妾室的礼数。可是倘若冷主簿因她家中与恒山伯府的远亲关系而得官,那郑姨娘在家中的地位就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了。
半晌,冷玉如讥讽地笑了笑:“爹爹七八年在这主簿的位置升不上去,听了这消息欢喜得很。如今还不知事成与不成,郑姨娘已经叫人裁了七八身新衣裳,准备进京里穿了。”
绮年与韩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安慰。冷玉如疲倦地叹了口气:“与你们说这些作甚……你们都是有福气的。”
绮年父亲体弱不曾纳妾不提,韩嫣的父母却是出了名的举案齐眉。韩同知昔年家贫,全靠妻子嫁妆维生,方才高中进士。初时在翰林院清苦,也亏了妻子操持家务。这些年来家中止有一子一女,皆是韩夫人所生。初时为了开枝散叶,也曾纳过一两个通房丫头,嗣后因皆未有什么消息,这些年也打发出去了。韩嫣是韩同知的老生女,比大哥韩兆小着七岁,在家中倍受宠爱,姨娘这种生物的杀伤力从未见识过,当下接不上话来。
片刻之后,还是冷玉如摆了摆手,向绮年道:“休说这些了,倒是你家三房的事——这些日子可曾来找过麻烦?”
绮年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还会来闹的。别的我倒也不怕,好歹他们还不敢公然抢劫吧?我只担心我娘的身子,郑大夫已说了,她不能再动气……”
吴氏的身子不好,韩嫣与冷玉如都是知道的,不由得都沉默起来。孤儿寡母固然可怜,可若是无父无母,那更是风中漂萍一般,不知结果如何。更何况周家这样儿,若吴氏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周家三房真要上门来强抢了。
默然半晌,冷玉如轻咳一声:“你也莫要如此忧心,横竖你还有舅舅,总不会不管的。但不知伯母,可曾写信回京?”
绮年不由得怔了一下。冷玉如这意思,是变相地提醒绮年,若万一吴氏身子不好,就要让舅舅来撑腰才是。
“这……我娘也不常与我说起舅舅,也不知……”吴氏平日里说得最多想得最多的就是逝去的丈夫,至于娘家的事,反而是甚少说起。加上这年头交通不便,成都离着京城燕京千里万里,托人送封书信都要花个把月往返。
冷玉如微微皱眉:“听说吴大人如今在京里已经做了正三品的侍郎,怎的你家反而不来往了?”这般的亲戚别人找都找不到,又是亲哥哥,换了别家早就攀上去了。
绮年苦笑。她早就看出来了,吴氏要是放到她那个年代,就是个宅妇,每天不出门,亲戚朋友也不会多走动。且她身份又是个寡妇,自觉不甚吉利,离得又远,除了每年年关时往京里送点特产,嫁过来这些年了,信都没写几封。现在可好,对她这个舅舅,说不定冷玉如都比她知道得多。
冷玉如冷笑道:“你也别说我知道得多,如今我爹要进京,郑姨娘早托她哥哥弄了一份什么名单来,叫我爹多多熟悉这些官员,免得入了京不知轻重,随意就得罪了哪个。”
韩嫣勉强道:“熟悉了也好,京里凤子龙孙、高官显爵太多,若不经意得罪了,可不是麻烦无穷。”
冷玉如淡笑了一声,向绮年道:“依我爹的意思。没准年前就要进京,你若有什么书信,我也可替你捎带了去。”
绮年叹道:“多谢你替我想得周到,这事,我当真要回去与母亲商量一下。唉,我只怕她那身子——说了实情,怕她动气,若是不说,又怕她不听……”
韩冷二女也约略知道些吴氏的绵软性子,只有摇头而已。冷玉如将话岔开道:“再过些日子是你生辰,我只怕万一不能来贺,没什么好东西,打了个新络子,这颜色也还配你戴的那块玉,休嫌轻薄。你也晓得,我只有这些东西。” 冷家素不宽裕,冷玉如平日里读书写字,又喜用好墨好纸,月例银子几乎都花在那上头,衣饰也要精打细算,更何况送人的东西。
那络子桃红颜色,打得十分精细的梅花连扣,绮年自衣领里掏出自己戴的那块羊脂玉珮,将旧络子换了下来,笑道:“你这络子打得实在精细,正好戴了过新年。”这梅花连扣打起来不易,颜色选得也好,礼虽轻,却是用了心的。
韩嫣自也是知道的,拿在手里跟着啧啧称赞了几句,又笑道:“只送绮年却不送我,显见得我是不如她招人喜欢了。”
冷玉如方微微露出点笑容,点了点韩嫣的额头:“你家难道没有打络子的人?拿出这小家子气来给谁看!”这才叫丫头又取出一条大红色的五蝠捧心络子,并一个石青色笔袋,“韩大哥明年该去试秋闱了罢?想来伯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