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也略有些枯黄,只是眉眼生得极精致秀气,虽然尚未完全长开,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进门就先盈盈拜了下去:“连波拜见表姐。”
“快别多礼,都是自家姐妹。”绮年看她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赶紧上去扶着。
乔连章也跟着做了个揖。他才七八岁大,绮年这里可没有男孩子的衣裳,穿的是刘管事现赶着去成衣铺买的。衣料虽然不错,针线却粗糙,亦不怎么合身,以至于他总是去扯自己的衣襟,看着就有些不够大方。
绮年看着心里就不由得有些感叹。显然吴若莲虽然有丰厚的陪嫁,在婆家只怕也不是当家作主的,否则怎么把嫡子养成这样儿呢?幸而年纪还小,等到了吴家好好教导,大概还是养得过来的。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拿出来说,便只招呼两人坐下:“饭菜已经备好,出门在外,简薄了些,只有先委屈表妹表弟了。”
乔连章到底年纪小,这些天只能啃冷馒头和火烧,现在看见桌上有肉有菜,心思已经不在绮年这里了。绮年看着可怜,赶紧拉他坐下,盛了粥又给他揃菜:“慢些吃,一下子吃多了不好,要积食的。”
乔连波捧了碗,眼圈就是一红:“今日若不是表姐古道热肠,只怕我和弟弟就……”泪珠一颗颗掉进了饭碗。
绮年叹着气轻轻拍抚她后背:“都过去了,还想它做什么。明日就到京城,刘管事已经让人去送信了,外祖母听说你来,想必也是欢喜的。”
她劝了半天,乔连章也不安地停下筷子看着姐姐,乔连波才止了泪,低声道:“让表姐见笑了。如今家里沦落成那副样子,不得已来寻舅舅和外祖母……”
“这有什么好笑的。”绮年叹了口气,“你我是一样的,说这些做什么。赶了这些天的路也必定累得狠了,用了饭早些休息才是真的。看你瘦弱成这样儿,要多吃一点才是。”
一顿饭总算融融洽洽地吃完,乔连章是男孩子,总不好在绮年房里多留,虽然看他那样儿对姐姐恋恋不舍,还是被那位吴嬷嬷给带出去到隔壁房安排休息了。绮年看乔连波也是面露倦色,便让如鹂如燕赶紧铺床。
床还没铺好,门口倒传来了脚步声,林悦然人未到声先到:“周姐姐,我们去街上走走吧,外头好热闹!”
绮年一下子想起来还有这位呢:“表妹,也该先去给总兵夫人行个礼才是……”
悦然好奇地拿眼睛打量着乔连波,笑嘻嘻地牵住绮年的袖子:“我听娘说啦,这位乔姐姐是周姐姐的表姐,还有一位乔表弟的,是不是?我娘说,乔姐姐一定都累了,明天启程的时候自然能见着的,今天就不用过去了。”说完,又扯着绮年的袖子撒娇,“周姐姐,我娘说累,不肯跟我上街去,又不许我自己去。要是你陪我,娘一定会许的。”
绮年真佩服她居然这么有精神:“你不累吗?明天还要赶半天路的。”
“不累不累。”林悦然又拿眼睛看了看乔连波,恍然大悟,“周姐姐你是不是怕把乔姐姐一个人扔下呀,一起去嘛,还有乔表弟也去!”
乔连波自悦然进来就在悄悄地看她身上杏色缠枝莲花的织锦小袄、肩上镶白狐皮的玉色鹤氅、手腕上镂空金丝嵌珠镯子、还有绣鞋尖上镶的黄豆大小的珊瑚珠。这时听林悦然点了自己的名,将身子稍稍向后缩了缩,勉强笑道:“我,我就不去了……”
林悦然很是扫兴,拉着绮年的袖子直晃:“周姐姐,那我们去嘛。”
绮年注意到乔连波的神色,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对林悦然说:“好妹妹,这里虽然热闹,可是也太乱了,不适宜我们姑娘家出去的。你看今儿白天里,你乔姐姐不就遇了无赖么?白天都这样,晚上只怕小贼更多。伯母不许我们出去,就是这个道理。”
林悦然很不高兴,又不好说什么,不悦地抿了抿嘴,到底还是转身走了。乔连波松了口气,有些怯生生地看着绮年:“林姑娘不高兴了,是不是我……”
“没事,本来伯母也不许她出去的。”绮年一笑,“赶了这些天的路,我都乏透了,真不知她哪里来的精神,还想着出去呢。我倒是只想歪着了。”
两人上了床。虽说都累了,可是一时半时也有些睡不着。乔连波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表姐,你见过舅舅和外祖母么?”
“没有。”绮年老实地回答,“我娘嫁在成都,我也是第一回进京呢。”
“我,我有些怕……”乔连波往她身边靠了靠,“心里慌得很。都没有给舅舅去一封信就……万一舅舅不愿意……”
“不要多想。”绮年拍拍她的手,“刘管事不是已经派人去送信了么?外祖母必然是高兴的。”
乔连波不再说这事了,半晌微带羡慕地道:“那位林姑娘,是广西总兵的女儿?难怪通身的富贵……”
绮年不由得觉得小姑娘有点可怜。母亲也是出身高门,就因为脸上有疤便低嫁了,偏偏男人败家,今儿白天乔连波姐弟身上穿的那衣服……只能说是不算褴褛,更不用说首饰之类了,也就头上一支银簪子,还是素银无花的。
“如燕——”绮年想了想,还是叫如燕拿了首饰匣子来,“明儿早晨还要见总兵夫人,表妹看这支玉钗可还喜欢?若喜欢,明天戴着。”
“这,这怎么好……”乔连波目光一下子就被那支钗子吸引住了。钗头是一段雪白的玉藕,头上却有一片青绿色,被匠人巧手雕成了一角荷叶,叶边上甚至还有一颗露珠,俏色用得极好,看起来清爽剔透,栩栩如生。颜色又素淡,正合适孝期内插戴。
“妹妹先戴着,将来得了好的再送我也是一样。”
“多谢表姐。”乔连波将钗子握在手里,目光在匣子里扫了一下,有些黯然,“我小的时候,记得母亲的匣子里也有不少东西……”
绮年叹了口气,轻轻按按她的肩膀:“不要想了,睡吧。”
☆、12 初入京十里红妆
燕京城终于在眼前了。
绮年把马车帘子掀开一点儿,试图看看这燕京跟后世的帝都有多少相似之处。不过显然不太成功,她只看见了远处深灰色的高高城墙,还有城门处进进出出的人流。
“姑娘,老爷派了周管事来接了。”刘管事在车辕上惊喜地说了一声,“小的这就去叫他过来。”
周管事比刘管事年纪还大些,来行了礼,便说起乔连波姐弟的事:“老太太听说乔表姑娘来了,欢喜得不行,叫奴才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他是老夫人颜氏的陪房,口口声声都只说颜氏的事,“已经叫太太收拾屋子,就等着表姑娘和表少爷了。还有周表姑娘的屋子,也早就收拾出来了。只叫奴才一见了就迎了家去。”
“多谢周管事了。”绮年听见乔连波轻轻松了口气,便隔着帘子说了一句,“只我这一路上多亏了总兵夫人照顾,先要去道谢。”
周管事连忙道:“老爷听了表姑娘是总兵夫人一路送过来的,已经叫奴才准备了几色礼物,日后还要再登门致谢的。”
绮年叫人拿了那几样礼物,亲自到林夫人车里道谢。林夫人颇有些不舍,拉了她手道:“本是一路的,何必还要这般客气。待我安顿下来,接你去玩。”两家的马车在城门处分了手。
周管事还带了一辆马车来,这却是吴家自用的马车,车厢极宽大,绮年与乔连波姐弟三人坐了,中间还放一张茶几,空间绰绰有余。如燕等人都被安排到后头马车上,这里随车来的却还有个十七八岁的丫鬟,笑盈盈地先给三人请安:“奴婢翡翠,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特地来迎表姑娘、表少爷。”
虽然是个丫鬟,但既然是老夫人身边来的,绮年三人少不得也要见个礼。翡翠打开马车内的暗格,从里头取出各色小点心和温好的茶水:“今儿车只怕要走得慢些,表姑娘表少爷若饿了,先垫一垫。”
一桌八个玉色小碟,每碟一种点心。绮年拈了一块芙蓉糕吃了,虽然有些凉了,但还是新鲜的,想来也是早晨刚刚做好的。乔连波姐弟也小心地吃起来,翡翠就在一边倒茶端水,一边闲闲寻些话出来说。
马车进了城门不久就开始走走停停,绮年吃过点心,忍不住稍稍掀起一点窗帘向外看去:“京城里道路如此堵塞么?”古代也闹大堵车?
翡翠瞧着她,并不拦阻,只是笑:“今日昀郡王府的长女出嫁,十里红妆,正是吉时,满满只怕要摆上一条街,所以难走一些。再往前的樱桃斜街是必经之处,必然能看见的,只是到时候——这车是没法走了。”
乔连波轻声问:“昀郡王府的小县主?嫁的是哪一家?”
翡翠笑道:“不,只是郡王府的庶长女,闺名叫燕如的,嫁的是汝阳侯的嫡次子。郡王府只有一位嫡出的县主,闺名叫燕妤,今年才十四岁,尚未议亲呢。”
前朝规矩,凡郡王之女,皆称县主。然而本朝初年两位亲王之乱,牵扯出一串的皇子王孙之后,皇帝就连这种头衔空俸也吝于赏赐了,改令:凡正妃所出子女,可依旧例,女称县主,男领镇国将军之衔;若是庶子女,就要看是否有功劳能让皇帝赐爵了。
因此,昀郡王虽然有三子三女,但将来得爵的却顶多只有三人,县主更是只有一位,就是秦王妃所生的赵燕妤。
翡翠这里说着话,前头已经走不动了,马车旁边挤满了人,只听得啧啧称赞。绮年等人也忍不住稍稍撩了帘子向外看,只忙着翡翠,连忙叫小厮们好生注意着,生怕外头有什么登徒子流,趁乱轻薄了姑娘们。
十里红妆果然讲究,马车过来的时候送嫁妆的队伍已经过去一半了,后头仍旧好像看不到尽头似的。只听旁边闲人相互夸耀自己来得早,看见了嫁妆的头一抬:“据说是王妃亲自去了宫里求皇后赏的白玉如意一对。这才不过是庶女,就这般荣华,果然是天潢贵胄。也亏得王妃如此慈爱,对庶女也这般有心。”
乔连波听得出神,轻声叹道:“王妃真是慈爱……”
翡翠笑道:“虽是庶女,却是长女,听说也是养在王妃膝下的,自然不同。”
“这嫁妆竟然还未过完……”乔连波看了这半晌,那些二人一抬的箱子仍旧没有走完。
“一百零八抬呢。”翡翠也不由得露出一点歆羡之意,“听说这还是因为下面有小县主没有出嫁,若是嫁妆太多,小县主就不好操办了,总不能超过一百二十八抬去。”
绮年倒是知道这个规矩。那是崇德帝年间,太子纳正妃,正妃家里陪送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后头这位太子妃做了皇后,这一百二十八抬就成了顶天的数,任你哪家嫁女,难道还能尊贵过前头先帝的皇后去吗?
“一百零八抬……”乔连波睁大了眼睛,“这也够多了。”
翡翠抿着嘴笑:“也不算少